首先在2014年3月29-4月5日的一個星期,我到了台北深坑的華藏教育園區,參加了泰國傳承的動中禪所舉辦的動中禪密集禪修營。由泰國的隆坡通尊者所主持。大家都知道我已經修了緬甸馬哈希內觀好些年了,基本上我的主修都是以此為主,不過有時候我也會抽空去了解一下別的傳承的修行方法,探索一下以不同禪修方法所帶來的經驗異同,了解各內觀傳承彼此之間有著怎樣的優點與缺點,好讓他日更了解各類修行者的問題。
在2013年底去新加坡的禪修營期間,我重溫了一些泰國隆坡田傳承的動中禪的一些文章,因而產生了在2014年初參加他們的禪七的念頭。如果讀者翻閱我過去講新加坡禪修的那篇文章,將可以了解隆坡田的禪法背景,這裡我就不詳細再說。概括而言,隆坡田的動中禪是透過不斷移動肢體來培養正念,坐的時候主要是移動手部、行的時候就是腳步,練習的人必須要在一切時間(甚至包括睡眠),讓覺知不間斷地生起,以體驗到終極的解脫--涅槃(滅除一切身心的苦)。由於他們的手法與馬哈希內觀有個類似之處,就是觀察「移動」,所以讓我感到好奇,到底此移動是否與彼移動相同呢?結果讓我發現兩個傳承大有不同。
順道說,由於這次參加禪修營時,手機都被沒收,很晚才還給我們,所以這次都沒有拍到修行的環境,不過只要讀者在網路上找「深坑華藏教育園區」就可以找到相關的資訊。我覺得環境都很好的,吃住各方面都沒有甚麼問題,是比較潮濕,還有大眾約二十人(男眾)都一塊睡在一個大房間,可能有時候別人會吵到睡眠。其他各方面都相當不錯的。修行的日程也是挺舒服,沒有其他禪修營只睡六到六個半小時那樣少。他們是早上4點半起床,晚上9點睡覺,相對而言是寬容許多,不過中午強烈建議學員不可以睡。打坐只需要每一節坐到半小時以上便可,對於一般人來說,入門會相對輕鬆。閒話說到這裡,現在進入研究禪法異同的內容:
1. 「專注於目標」與「純粹感覺目標」
上面已經說了,動中禪和馬哈希內觀一樣都會觀肢體的「移動」,不過最大不同之處,動中禪十分強調--「不要專注」,只需要感覺(feel)那個移動。這是一個很不同的修行的經驗。緬甸的內觀傳承基本上都是很強調專注,以專注達至「剎那定」或「安止定」,深入目標,然後觀它們的特質,看到它們的生滅;一般緬甸的內觀禪修者,不管馬哈希、葛印卡、宣隆等等,都會發現,專注地修將可以讓人看到很細微的現象,越細微就代表定力越深,越深見的生滅就越清晰等等。
不過,泰國的動中禪卻截然不同,我覺得是比較像漢傳的禪宗,只保持一種輕鬆的覺知,知道目標,但不需要深入看裡面的現象。這在我向隆坡通報告時很清楚感受到,如果我跟他報告類似馬哈希內觀的內容,看到移動過程色法的種種細相(一連串的緊、鬆、推動等等),他並沒有認為這是他們所需要看的。反而如果我向隆坡報告修默照禪那種,一直保持覺知了了,知道在發生移動,心和動作分開但又清清楚楚的狀態,就好像比較貼近他們的修法。也就是著重覺知的本身,多於目標的緻細度,觀得目標多細微對動中禪而言並不重要,反而是覺性的連續和清明的程度。
泰國傳承之所以說不要專注,主要是因為他們見到有的行者因為專注過度而產生的緊張和造作,認為這樣會障礙智慧的開發,所以特別強調這一點。緬甸的傳承,基本上認為專注是開智慧所必須的,而在最初修禪定,的確需要反覆用力提起專注,但到了某個階段,當功夫越來越純熟,它會自然地開展,而不再怎樣需要用力,到了這個時候,身體也會自然放鬆,不然修行的人是不可能進入定的狀態。在我看來,這是從緊或從鬆入手的不同,不過在經驗上,兩者好像也因此而展現不同的體驗。
另外,這次也發現了一樣有趣的事,就是主辦的單位的志工,原來有許多都是以前在法鼓山修了很長時間的管理人員或義工,都有跟聖嚴法師學習過默照禪的,不過他們最後是覺得動中禪比較與他們相應,而全身投入修習和弘揚這套法門,放下了過去所學。真的每個人都各有因緣。
從別人報告中,動中禪也很容易讓人得到輕安的感覺,當然他們並不會以此為終極目標,隆坡對這些現象都只會叫人繼續練動作,不會教人理會它。雖然如此,有這種現象,也可以讓人對修法的信心增強,更投入地修。我發覺南傳的法,普遍都會有這些反應,也因為此,學南傳禪法的人這麼多,因為短短幾日的密集修練,就可以給予人從未有過的喜悅和輕安感。不過當然,過了之後,去了某個階段也會出現瓶頸,所以很多人會修了一段時間後轉去嘗試其他方法。
2. 「觀念頭」還是「觀動作」
2013年我在新加坡讀到隆坡田(隆坡通的老師)的東西時,是發現他提到從觀肢體的移動,漸漸到觀察念頭。所以我最初覺得這一點跟馬哈希的教法裡面,從觀肚子的起伏和腳的提推放,到六根門一切現象相類似。於是在參加隆坡通的禪營時,我也嘗試了解多一些關於這一方面的修法。
結果我發現原來隆坡通的理解,是要在念頭生起時,繼續回去觀移動,而不應該去理會或觀察這些念頭。這麼說就與我所理解的,轉而直接觀察念頭的做法很不同。我覺得這應該是隆坡通個人的經驗和指導方法,可能與他的老師有些許不同,因為我發現隆坡田在<致覺行者>中曾經這麼說:
聽眾:您說當我們去上廁所時我們也要觀察念頭,那麼,我們是觀察走路的動作呢,還是觀察念頭?該觀察什麼呢?
隆波:即使我們不注意念頭,念頭也會照樣生起。因此,當它生起時,我們要看見它。如果我們關注念頭,嘗試去看它,它將會停止。練習時要以中立的、不粘著的方式去練習。它開始運行時,我們知道它。定也是覺知。當你覺知你自己時,這就是定。念頭生起時看見它,這就是定。
聽眾:我能觀察念頭後,當我去上廁所時,念頭升起,我是停下走路去看念頭,還是繼續走路,或該怎麼做?
隆 波:你不必停止走路。只是走路時保持覺知你自己。當我們能覺知自己時,那就是定。無論我們做什麼動作,我們都知道。無意識的念頭會自動生起。如果我們不看見它,我們就會粘著它,這就是苦。我們漸漸明瞭苦之因。正常情況下,我們的心是中立的,它可以思考而不帶著苦,我們知道這點。但當我們看不見念頭時,我們 就會跟隨著念頭,進入念頭,進入黑穴,那就是苦。對於那些不理解的人來說,看念頭很困難;對於那些懂得的人來說,看念頭很容易。看念頭不影響到我們任何工作,我們能寫字,走去洗澡,洗澡等。當它生起時我們看見它。我們不必向外尋求寧靜,寧靜已在我們內心。真正寧靜是當我們看見念頭時。
在另一位動中禪老師,康墾長老的作品<Watching, not Being>中,也提及類似的說法:
We see our own mind states, moods, thoughts and beliefs in a really fair light. It is a straightforward kind of seeing that comes from the awakened mind. Our meditation shifts from the level of focusing on the body to the level of ‘working with the mind’. Seeing the various states and conditions, seeing the mind in the mind, seeing the stream of thought and our own beliefs and desires according to our habits in a straightforward way, gives rise to wisdom-knowledge.
內容大概是說,我們的禪修需要從觀察身體,逐漸到觀察心,看著各種各樣的心態和情緒,然後放下它們,生起智慧。當然,我不是說只有觀念頭才是唯一的路,因為馬哈希禪法中,其實也有類似的情況,某些導師會教導學員,只觀察肚子的起伏和腳的提推放,不需特別觀六根和念頭就可以證得解脫。看來在動中禪中,導師們也有走向不同演繹方式的傾向。緬甸的宣隆內觀禪法,也只會一直觀猛烈呼吸和覺受,而從不理會念頭。不見得所有方法都提出需要觀念頭或心念。但明顯地,直接觀察念頭的修法,對於了解心的運作,習氣的生成,有著很大的利益,所以我自己個人,也很喜歡這麼做,在日常生活中,也感到很受用。
3. 帶著覺知的解脫
解脫(證涅槃)可以說是所有南傳禪修教派修行的目標所在,因此,對於何謂證得涅槃,便有探討的必要。在緬甸的傳承,我所聽到的基本都是論典的說法,也就是「身心的寂滅」(cessation of body and mind/nama and rupa),在涅槃中是沒有覺知的,需要在出了「果定」(Phala-samapatti),在第十六觀智「審察智」(Paccavekkhana nana)才會知道證得了涅槃,審視到那一刻的經驗。
在動中禪,我曾經向隆坡就此詢問,他的回答是有覺知的,一切都在覺知中完成和圓滿,最後也是覺知。這一點令我更覺得,這是靠近漢傳禪宗的體驗。有趣的是,泰國森林派的傳承,普遍也是抱著這一種見解。這可以說是泰緬系佛教之間觀點上的不同。
我們應該了解一點,就是佛陀已經不再在世間,他的直屬弟子也死了。到了今日,並沒有人可以說誰是誰非的,我們只能夠說,對於解脫的體驗,有這麼各種各樣不同的看法,事實應由讀者自己親身去體驗感受,有否滅掉自己的苦(貪嗔癡),不應該用純粹用書籍的記載或者某師某派的說法攻擊批評異己之說,這是有欠尊重以及會帶來過失的(滋長不善的心念),事實上我們也無從正確地判斷。
即便是禪定的體驗,有的人修習出入息,也會經驗到與外界感官世界完全斷絕的情況,亦有人則是感到對外界一切覺知分明,但心地是如如不動,有這些體驗的人,都會說自己體驗的才是真的禪定;在何謂禪定上尚且有多種多樣的分別,對於解脫體驗的了解有不同的說法更是正常不過的事了。
4. 睡眠中的覺知
在動中禪,解脫既然是保持著純然清淨的覺知的,因而在睡眠中,他們的修行體驗,也是會「全程」保持著覺知。這一點我從隆坡通的回覆中也得到確實。這一點也是與中國的禪宗相同。
緬甸的說法,就我所接觸的各派(馬哈希、宣隆、雪烏敏等等),都認為不需要,雖然在修內觀的人,也有很多經驗到在睡眠中觀照和保持正念的經驗,一般在深層睡眠時都會斷或者觀照會變弱或模糊,老師們也不會教人在睡眠中觀照,一般的教導是說,從睡醒開眼修至閉眼睡覺為止。不過,我的緬甸老師中,有的曾經十五日不眠不睡,只以內觀的定力攝持身體,一直不停在行住坐臥中觀照, 也就是說內觀的修習是可以長時間(數日)不斷地修,去除睡眠。
在《中部36經.薩遮迦大經》,佛陀也曾經提及他有睡眠,經文說他是正念正知地進入睡眠,至於在過程中有沒有覺知,那就只有佛陀本人才知道了。
有的人或許覺得,睡眠中都保持到覺知,那麼就代表那個法更高一層。但這也不一定,如果在睡眠中有覺知,但到了日常對某些事情仍然會有貪嗔的顯現,那麼又有甚麼過人之處呢?好像沒有。許多人,不一定是佛教徒,都有在睡眠中保持著覺知的體驗,這在西方叫做lucid sleeping/dreaming(清晰睡眠/夢),但他們都是沒有特別修行的凡夫,因此我們要認識清楚斷煩惱與睡眠中覺知是否有必然關係。
總結
上述基本是我在動中禪營所體會到的與緬甸內觀有所不同的情況。可以說,他們是自成一格的修行體系,與緬甸禪法是很不同的,對解脫經驗的理解也大不同,因此是不應該同時配在一起修的,一個要求觀目標細緻,一個不允許這樣,一個要很鬆,一個要專注,混在一起很容易就會不得要領,兩邊不討好。在選擇法門時,應該考慮到這一些觀點,選定一個然後長時間去修。如果真的修了好多年都沒寸進,那才選擇轉個手法或配合類似四梵住這類與內觀截然不同的止禪,也可以有幫助。
可以配合一起修的內觀禪法,我覺得反而是緬甸的一般派系,行者可以按他們的坐禪方式(譬如宣隆),加入馬哈希模式的行禪和日常禪來輔助他們的坐禪,我發覺這在體驗上是可以混合的,最少他們的內觀體驗是類似和比較統一,都是十六觀智的體系,彼此感覺沒有偏離很遠,只是細節上有些少差異,未至於大相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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