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最優秀的禪修者,也有心靈舊傷需要治療
Jack Kornfield (傑克、康菲爾德)
Jack Kornfield (傑克、康菲爾德)
傑克、康菲爾德 (Jack Kornfield),是當代美國著名的禪修老師兼心理治療師,曾經接受過南傳佛教僧侶的洗禮,在禪修上有極深刻的體驗。他融合禪修與西方心理治療娓娓道來的心靈智慧,對現代禪修與追求心靈自由者,像是一口鳴鐘,敲醒著沉睡的深沉意識。
在修道生涯裡,我發現了注意到自己陰暗面的重要性,因為它是修行中,屬於我們自己的未知區(unconsious)。身為佛教毗婆舍那(vipassana)禪觀教師,我自然對禪修(註一)的價值有甚深的信念。
密集禪修訓練能幫助我們解決虛妄的疏離感,產生強烈的內觀,並做某些深度性的治療。不過禪修仍有它的有限性,我不想從理論上,而是直接從內心來談自己的體驗~ 有些人經歷傳統心理治療之後,轉而求之於禪修方法。他們雖然發現心理治療是有效的,但其有限性促使他們追求精神的修鍊。而我恰好相反,我是從泰國和緬甸道場所提供的訓練中獲得極大的利益之後,發現兩件值得注意的事。
第一件是,我生命中絕大部份的難題,即使是深刻的禪修也無法觸及到這些困難像孤獨、親密關係、工作、童年的傷痕以及各種的恐懼。 第二件是,我停留在亞洲期間,遇到過幾十個西方的出家眾(還有很多東方的禪修者),在他們的生命裡,許多人並沒有受益於禪修。很多人具有深度創傷、神經失調、恐懼、憂傷,而時常用精神修鍊來掩蓋或逃避他們有問題部份的自我。
當我回到西方研究臨床心理治療,並開始教打坐時,也觀察到類似的現象。來參加為期三個月的禪修學員當中,至少有一半的人不會做簡單的「直觀」(bare attention)練習,因為他們負荷了太多未妥當處理的哀傷、害怕、創傷以及過去未完成的心事。 我也曾經觀察過最成功的一群禪修者──包括資深的禪宗和密宗徒眾──他們都已到達深度的禪定並且對無常和無我有深觀。即使經歷過很多次密集式的禪修,他們中大部份的人在生活中仍繼續面臨著相當大的困難和明顯的執著,以及無法處理的意識問題,像害怕、工作上的挫折、人際關係的傷痕以及心靈的閉塞。 他們不斷地請益如何將佛法實踐在生活裡,並繼續回來禪修班尋求幫助和治療。但是靜坐本身強調專注和放下,它往往提供了一個隱藏的方式,一個將靈性與身心痛苦徹底分離的方法。
這些問題也存在於大多數教毘婆舍那的老師,我們當中有很多人一直過著並非協調統一的生活,即使曾經歷精深的修行和最初的「開悟經驗」,我們的靜坐修持所留下的,仍是生命中一大片區域的無明、害怕或不調適。到目前為止,或是最近,已經有很多美國的毗婆舍那指導老師接受心理治療以解決這些問題。 值得注意的是,在美國二十多個最大的禪修中心當中,無論是禪、密、印度教或毗婆舍那中心,大多數已親身經歷了這一場劇變。他們把注意力轉向自我教育(亞洲人和西方人都有),解決權力欲、性、不誠實、藥物濫用等問題。我們若想找到真正的解脫和慈悲,該學習的是什麼呢?
有助於我們修行的幾點結論是──
(一)對大多數的人們來說,禪修並非萬靈丹。它頂多是到達開悟和覺醒的整個修道次第中一項重要環節而已。我以前認為禪修能引導我們昇華到較高層次,即較廣泛而遍存的真理世界裡,而所謂的心理學、人格分析以及我們自身的「小舞台」乃是與禪修毫不相干,屬於較低層次的。縱然我也這麼希望著,但是經驗和現實的不可分割性卻無法如此。我們若想止息煩惱與痛苦,追求解脫和自在,就不能把我們生命中這兩個層次劃分為二。
(二)我們對整個身心各種不同區位的覺察是呈半局部性的。對於某個區位的覺察未必能導至其他部位的覺醒,尤其當我們的害怕和受傷很深刻時。這種情形人人皆同,不論是擔任教師或當學生的。因此,我們時常發現有些禪修者對呼吸和身念處有深刻的體察,卻對受念處(感覺)淡然無知;也有一些人雖然瞭解心念處,卻對它與身體(身念處)的因果關係不靈光。
只有當我們願意直接將注意力投注於每一個痛苦的角落時,那個部位才會覺醒過來。這並不意味著,如很多人所擔心的,是執迷於個人過去的往事,相反地,這正是學習如何去面對它們,以便從過去巨大而痛苦的情結中真正解脫出來。這種治療工作通常在與他人有心理治療的關係之下效果最好。
(三)禪修和精神的修鍊很容易被用來壓抑和避開情感,或者逃避生命中痛苦的部位。我們的痛苦是很難去觸摸的。很多人排斥去面對他們的人格和心理上的問題,這正是造成他們煩惱痛苦的根源。真正地去體驗我們的肉體、過去的遭遇以及自身約有限性,其痛苦是如此地強烈,它甚至比在靜坐中業識所現行的苦還來得強。我們都害怕面對自身的苦楚,因為我們還沒學習到,它是修行上,促成我們打開心窗的素材。
我們必須正視整個生命並問自已,「我在那些領域是覺醒的?而在那些領域是逃避躲藏的,我藉著修行在隱藏嗎?我在那個區域是明了的?而在那個區域是害怕、糾纏、不自由的?」
(四)心理的成長有好多領域(如哀傷和其他未了結的心事,溝通和成熟的人際關係,性問題和親密關係,事業和工作困難,特定的害怕和恐懼,童年傷痕等等),然而就整體上而言,西方的心理治療在這方面要比禪修更加迅速而且成功。 面對我們生命中這些艱難的層面,不能只是將它冠上「個人的芝麻小事」而一筆勾消。佛洛依德說,他要幫助人們好好地去工作、去愛他人。假使我們不能好好地相愛,在世界上做些有意義的工作,那麼我們修行做什麼用呢? 禪修在這方面的確有所幫助。然而假使你靜坐了一段時間,發現仍有心事尚待解決時,就應該去找個好的治療師或尋求其他方法,把這些問題弄清楚。
當然,也有很多素養平庸的治療師以及技巧有所瑕疵的諮商法,正如學習禪坐,你必須尋求最好且有效的方法。 很多超越了四、五十年代傳統心理治療的新療法已經被研究發展出來了,它們都本於深厚的精神基礎,像精神分析法、瑞奇安呼吸法(Reichian breath)(註二)、沙堆遊戲(sand play)(註三),以及整個超人格心理學(transpersonal psychologies)。 最佳的治療法,正如最好的禪修法,乃是運用覺察的方法去治療心靈。它不太把重點擺在關切我們的往事,像害怕、執著以及怎樣去解決這些問題上面,而是引導我們在虛妄錯覺、執著和不必要的苦惱區域中產生覺醒。透過某些超人格心理學的方法,有時候可以深刻地體驗到無我和去掉執著。
(五)這是否意味著心理治療可取代禪修呢?絕對不是!心理治療亦非解決之道。我們應該在意識(consciousness)上下手才是!而意識乃是呈螺旋狀在提昇的。你若想追求解脫,我要告訴你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精神的修鍊是呈週期性的輪轉逐漸在提昇。內在的昇華需要具備正念和寧靜,而外在的提昇則必須將正念禪修體驗運用於日常生活中,並且由與他人深刻的關係及心理治療的互動中獲得幫助。這兩者在修行的道次第上是同等重要的,絕不是先發展出一個「自我」(self),然後再捨棄它。 任何階段的修行都必須具有禪修的基礎,方能逐步去體驗過去心靈的傷痕和家庭往事,而由其中大捨大離,乃至於體驗空性,接著才能再度面對更深層的隱密性的問題。 在整個修道次第中解決所有這些層次的問題是有可能的。唯一需要具備的是,必須有勇氣去面對整體所呈現出來的艱難。也唯有如此,我們才能找到深徹的治療——為我們自己,也為所有的人類。 簡單的說,我們必須把我們的慈悲擴充到所有的生命中。正如禪宗的牧牛圖,精神修鍊的歷程帶領我們深入叢林,又再度將我們引進鬧市,直到我們找到了慈悲,並且令所有眾生的心靈都解脫自在。
(本文譯自Jack Kornfield:Even the Best Meditators Have old Wounds to Heal.《Yoga Journal》September / October 1989)
http://www.buddhanet.net/psymed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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